夜未央   人未散

記東海聖樂團三十年 reunion— 吳昭明 (十五屆歷史)

「男生請舉起右手,女生請舉左手。男生用右手打自己右邊的腦袋,女生用左手腕打自己的右手腕。」

二○○四年一月三日,東海大學聖樂團 reunion,在台中市的團聚晚宴,主持人,十四屆物理系的孫召棠這麼說。原以為他老毛病不改,又耍寶、捉弄人了,但,稍頓一下,他接著說:「會不會痛?會!畢業三十年後,聖樂團又在一起練唱,這是真的。」

聚會,規畫了五天行程,可不是玩玩罷了,不但練唱,還得上東海大學路思義教堂獻詩;不只獻詩,還要到台北錄音、演唱─玩真的。

說聚會,或應先提及東海大學聖樂團。聖樂團屬於東海大學和教會,成立於東海肇建伊始,以演唱宗教歌曲為主。曾經是遠東第一流的合唱團,一九六○年代末期,紐約林肯中心邀請到美國演出,因卡在男生兵役問題而不能成行。

聖樂團有過多位指揮,連帶的風格也不同;其中,水準最高,唱腔、音色最優美的,應屬一九六八年至一九七五年,Mrs. Rice 米威廉夫人時期(美籍聲樂家,曾經是羅伯華格納合唱團台柱)。米夫人以教學為樂,和悅怡人的肢體語言,淬礪出團員優雅的德國唱腔,演唱中世紀、巴洛克時期無伴奏基督教聖詩,更是一絕。

青春年少陶然春風中的純真情懷,四年精湛的專業訓練,以致於油然而生的榮譽感和自信心,加上早年東海洋溢修道院似的氛圍,才可能有畢業三十年後的 reunion。米夫人在聖樂團期間,總共約有九十位團員,此次聚會,到了四十二位;其中,三分之二從國外回來,最遠來自巴黎,十三屆社會系程瑩和她的法國丈夫。十二屆經濟系李詩欽(英業達集團總裁),公司副董事長甫過世,人事未安定,但仍抽空,多次參加東海、台北的行程。不過,米夫人的「魅力」,及團員濃馥的情愫,不只如此。

團聚晚宴,每位團員報告,限時兩分鐘,以免上了年紀喋喋不休。其中,有諸多動人心弦的告白,像:東海四年,主修聖樂團、副修書法,也有主修聖樂團、副修團契、旁聽工業工程的。為了參加聖樂團,大學聯考優先填東海的有:十四屆生物系張永年、十五屆社會系黃逸姬、十六屆生物系黃金湖等。有多位在聖樂團找到另一半,像十二屆經濟系吳清邁(東海大學董事長)、十四屆經濟系賴兆貞夫婦。還有:如果拭去聖樂團,東海四年至少一半留白;以及,聖樂團總總,是生命最深沈的積澱,暮年,記憶逐漸空白,最後淡去的一定是聖樂團。

終究年光似鳥翩翩過,三十寒暑,幾位團員頭頂已禿,有的一頭白髮,也有噸位超過兩百六十鎊的。莫怪世人容易老,歲月的洗滌難免無情,不過,一月二日晚上,聚會初夜,當米夫人手一舉起,開始發聲,大家很快尋回默契,有人說,不是猛龍不過江。而聖樂團共同記憶的紋理,生命底層的清澄,很快浮現,人世的風霜,似乎在樂音迴盪中逐漸淡出。

這,多少可以領會當年正確、嚴格專業訓練的效應。十四屆外文系的辜懷群(台北新舞台負責人)對坐在背後的幾支 tenor 直說,不但人沒變,更氣人的是,聲音竟然也沒變。

三日早上,回到練唱的老地方─東海藝術中心。一踏進中庭迴廊就看到十三屆社會系的簡春安(東海教授,前長榮大學校長。當年聖樂團的工讀生,因要求「嚴酷」,贏得簡老闆的令名)忙著打點裡外,整理東西、發樂譜、發鉛筆,幹起「老本行」,景象一如從前─三十年,豈真留白?

路思義教堂獻詩,在詩班的位子就定位後,仰望教堂充滿人文語彙的曲線,照見並未蝕刻人世滄桑,清水模的素潔,回向欣懌的悸動。似天籟的詩歌,Palestrina 的〈我心切慕上帝如鹿切慕溪水〉飄出,迴盪若合掌祈禱的性靈空間,亦一如往昔。

東海唱完,唱到台北。高速公路上,有人閒來沒事,八卦、倒帶,打發時間。十四屆建築系的倪伯峰埋怨,由於訂婚得早,在聖樂團練唱,總被坐在前面的兩位女生釘得死死的,動彈不得。話講完,一陣爆笑後,馬上有人點名:汲宇荷(十四屆社會系,婦聯會副祕書長)、程瑩。

唱到台北,因十一屆工業工程系曾紀鴻的關係,安排在衛理堂練唱,並準備在那錄音。休息的空檔,曾紀鴻費了相當口舌,解釋他目前的頭銜:中華衛理公會會督,會督,是啥意涵。簡單一句,兩岸衛理公會的頭頭,轄區超過對岸的胡錦濤。不過會督歸會督,同學還是:曾紀鴻、曾紀鴻的。

衛理堂前,新生路上,竟開挖馬路。唱聖詩難道需要推土機「空!空!」的合音?怎麼錄音?當下,可能換地方?簡單,「如果不嫌棄,請到台北戲棚。」辜懷群輕描淡寫的說。而留學奧地利的錄音師約翰,原本就是辜懷群的人情。台北戲棚練唱時,天生絕對音感的伴奏,Dr. Rose,羅芳華博士覺得音好像有一點點怪的,簡單,調音師馬上處理。

此次錄音,比起三十多年前聖樂團借用路德教會的錄音室錄製唱片,情境迥不相同。無論空間、設備,以及技術上的分段重來、分段剪接等等,落差之大─三十年,時空,終究有些變化。

六日下午練唱、錄音中,來了多位平面媒體和電子媒體記者,還有幾部錄影機。原來聖樂團聚會、演唱的預發消息,見報後,多家媒體跟進,到現場採訪後續新聞。

六日晚在雅各堂的演唱,景況猶如從前的旅行演唱,不過,這場有曾會督的「獨說」─終究場子是他的。會督說,此曲只應東海有,放眼目下台灣,那一個合唱團可以唱出如此韻味的 acappella?會督還幽默一下專程從東海上台北的羅芳華博士,全部曲子,還好,有一首有伴奏,其餘的,抱歉,Dr. Rose 只能「咚」一下,給個起音。

夜未央,唱完了雅各堂,下一站呢?有多人提議,明年秋天西雅圖見。也有人構思:三、四年後,仿當年寒假集訓,回東海藝術中心,練個三天、三夜,星期天早上,上路思義教堂獻詩;晚上,在教堂一個半小時正式演唱會。

曲未了,人未散,此情無可消除;雖不能永願坐此石,但,樂音總能長縈繞。大度山東麓,聽,遠處的松濤,東風依舊吹撫英雄夢。

吳昭明聯絡電話,0936428089