落日燎荒原,雪峰倚天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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位於北緯 64 度的費爾班克斯 (Fairbanks) 在兩道河,謙娜 (Chena) 與塔娜娜 (Tanana), 匯流之處。費爾班克斯的意譯是「美麗河岸」,1902 年因金沙與金礦的發掘而建市。我們的旅館在謙娜河傍,沿河走了一段路,的確不愧美麗河岸的令譽,可惜大家不敵阿拉斯加蚊子如影隨形的輕功,落荒而逃。

天連衰草 – 北極圈去來

Dalton Highway 設計行程的旅伴特別安排了到北極圈走一遭,她只求雙腳踩上北緯 66 又 1/3 度的緯線,再拿一紙簽了名、蓋過章「到北極圈一遊」的証明書,以便回到「底下」四十八州示証驕人。北極圈行的確不易,絕無「順路」之說,一定是專程而去, 原路折返,只看旅客有往北走多遠的決心。北美只有兩條公路跨越北極圈:一條是阿拉斯加的道屯公路 (Dalton Highway),一條是加拿大的鄧普斯特公路 (Dempster Highway)。由費爾班克斯往北開 85 里路,是柏油路的盡頭,也是道屯公路的起點。道屯公路建於 1974 年,全程 414 里,都是碎石子路,起於沒有幾戶人家的好活鎮 (Livengood),終於離北極海還有一段距離的死馬鎮 (Deadhorse);由死馬鎮往北到北極海是石油公司的私人地盤,可以乘觀光巴士到北極海邊普魯侯灣 (Prudhoe Bay) 參觀油田。綿延八百里的阿拉斯加油管由此出發,通過三道山脈 – 北極圈內的布魯克山脈 (Brooks Range),北美第一高峰所在的阿拉斯加山脈 (Alaska Range),與南邊沿海的出閣山脈 (Chugach Range) – 直驅威廉王子海灣口的菲爾地市。

Finger Mountain 考慮到碎石子路交通不便,六個人起了一個大早走這段來回四百里的路程。 先上費城的超級市場買好吃食,再上加油站餵飽遠征車,人車精神飽滿地上路。轉上道屯公路後,一路可以看到平行的阿拉斯加油管,沿途大多是一片片極帶的黑松 林 (Taiga Forest),恁有那重重疊疊的靛青淺藍,仍然可以感覺到極地的荒涼。近午時來到里數 56,跨越育康河 (Yukon River) 的大橋,過了橋有內政部土地管理局在這兒設的一個訪客中心,一對退休了由佛羅裡達來的夫婦充任義務管理員,十分友善,與我們分享了一些與灰熊比鄰而居的趣 事。繼續往北走,來到里數 90 的五指山隘口,黑松林漸稀,一片曠野裡只見灌木、雜草、礫石。眼底一幅「塞外白雲寄千里」的遼闊日景,很容易地也可以想像到「極北落日燎荒原」的流金黃 昏。

午後終於開到了道屯公路標里 115,北極圈與道屯公路的交界,後頭跟著一位由加州一路開來阿拉斯加,欲往死馬鎮去的先生,暫停下車,為大家在北極圈路標旁照下了「來此一遊」的證明。 Arctic Circle 若是繼續往北走八十里路,還有更原始、更蒼茫的布魯克山脈,可惜我們與德納理國家公園 (Denali National Park) 有約,必須放棄。下一步當然就是找「官方」機構為大家蓋個戳印了。但是北極圈到底荒涼,在精心設計的路標旁,居然只有兩個不起眼的輕便公廁。好在六個人記 起育康河畔的內政部土管局小木屋,這可夠官方了,於是轉向回程。先到育康河畔的加油站加油 – 這是一件頗為折騰的工程,得先起動站旁的柴油發電機,才能帶動幫浦抽油。回到土管局訪客中心,佛羅裡達太太很熱心地找出三個戳章 – 北極圈,道屯公路,與育康河 – 六個人翻出護照,像一隊初出遠門的女童軍,鄭重其事地接受了三個大印。

回到費爾班克斯已是下午五時,到當晚的目的地,德納理公園,還有 125 里路。但是大家聽說反方向的費城東部山裡,謙娜河源頭,有一個熱溫泉值得造訪,於是臨時起意去泡溫泉,舒展筋骨。溫泉管理員看準我們是觀光客 – 前晚在費爾班克斯的中餐館裡,韓國華僑老闆告訴我們費城有數得出來的八位中國人 – 建議我們秋天時再來,坐進戶外的溫泉裡,喝杯熱可可,觀賞山頭萬綠千紅的北極光。華清池出來,六個容光煥發的女人再度上路,隨著西南方不落的夕陽,來到了 高踞山頭的德納理賓館投宿。

無窮山色,無邊往事 – 莫回首,斜陽下

德納理國家公園在橫行六百里的阿拉斯加山脈中; Savage River 六百萬畝的公園裡只有一條東西向,89 里長的碎石子路進出。私家車開進 15 里,到蠻荒河傍 (Savage River) 就必須回頭;真要逛公園,得買園內的公車票。由入口的訪客中心坐到 66 里外的義歐森訪客中心 (Eielson Visitor Center) 來回得八個小時。車子的班次不多,我們沒有預購車票,進入公園,想買當天的車票,已經沒位置了。到義歐森的巴士由清早 6:30 排到下午 2:30,售票員說只有次日 9:30 那班車上有六個空位。大家研究了一番:九點半上車,下午五點半回訪客中心,開 250 里路回安可利治,正好趕上旅伴中第一位半夜十二點十五分的還鄉班機;於是買了六張票,準備好在德納理做二日遊。事實也證明八小時的義歐森巴士之旅絕對不能 錯過。

德納理立園之初就以保持原始風貌為宗旨, Granite Tor 園內人工維持的步道極少。我們決定把車開到蠻荒河去野餐,走走沿河的小徑。蠻荒河在兩山之間,兩個山頭,瑪格麗特 (Mt. Margaret) 與海麗 (Mt. Healy),都不高 – 五千呎左右。不過位處極北地帶的德納理公園有順著昇高的緯度而降到谷底的松林帶:赤道上的松林可以在一萬五千呎的高度存活,科羅拉多州的松林帶到一萬一千 呎嘎然而止,加拿大洛磯山脈上的松林帶只到七千呎,到了德納理,松林只能存活於二千五百呎以下的山坡。北國的濃郁風味就是來自這些冰河刻畫、平緩獷闊的 U 型山谷,望眼可及、草木不生的錐型山巔,苔蘚斑斕、觸手清冷的花崗磐石,以及風侵水蝕、嶙峋奇突的怪石巉巖。

這一天我們也在公園門口見到了麋鹿媽媽帶著兩隻小麋鹿咀嚼著白楊樹葉, Sunset in Denali 在蠻荒河見到了一群曲角山羊爬山,走過蠻荒河與馬蹄湖兩個步道,更看了一場愛斯基摩犬的拉橇示範。德納理有九個月的漫長冬季,雪橇是園警巡邏最可靠的交通 工具。園裡眷養的愛斯基摩犬說得上是舉世最熱衷盡職的工作人 (犬) 員,看牠們被套上韁繩時,群犬激昂,吠聲連連,急不及待地要立刻上路的紛紜擾攘,令人菀爾。

回旅館路上,十點鐘的殘陽透過雲層,夕照深山,撒下一片斜輝湛影。納蘭性德在他的詞裡常勸人莫回首斜陽下,朝著斜陽歸去的旅人,放眼四下的無窮山色,心頭是否也浮起無邊往事?塞外的風貌似乎特別蒼涼,歲月似乎特別迂緩,即便是在這日不落的初夏...

叱吒風雲 – 麥金利仰止

Mt McKinley 德納理國家公園的焦點是北美第一高峰 – 20320 呎 (6193 公尺) 的麥金利峰。麥金利峰的出塵拔萃是因為它的周遭只有四個 4000 公尺玉山級的高峰,其餘的山峰都在 3500 公尺上下;即便是這四個各自足以睥睨群豪的高峰也都比它足足矮了半截。所以麥金利惟我獨尊,可以呼飆喚雪,叱吒風雲。任何人見到麥金利的那一霎那,驚賞讚 嘆,絕無疑議。也因為山高,它常年籠罩在雲霧裡,要見它的真面目,得靠點兒運氣。

九點半我們準時上了往義歐森訪客中心的巴士,風和日麗,麥金利在天邊向我們招手。第一眼見到它,雪白的山峰,倚著天際,有些兒不真實;常聽人嘆江山如畫, 豈不就是說它?一路朝麥金利開去,司機邁克對大家十分包容,一方面不時敘述一些德納理的歷史,一方面鼓勵大家只要看到風吹草動即可要求停車, Grizzly 2 Caribous 讓一車人決定見到的是熊?狐?鹿?羊?或是山頂上的一方大石頭。我恍然悟得來回 130 里路 (208 公里) 要走八小時的原因。

第 一次叫停是有人見到灌木叢裡三隻馴鹿 (Caribou),想來聖誕老公公放牠們的假,三隻鹿躺在灌木叢裡晒太陽,只見得頭頂上枝椏分明的鹿角。過一陣子又有人叫停,卻是遠處山坡上有一黑一棕 兩隻大熊在那兒嬉戲,必須拿著望遠鏡才能看得清楚,令人不由得對同車一些業餘動物觀察家的精湛眼力肅然起敬。邁克告訴大家前些日子有一隻灰熊不知為啥心情 鬱卒,拿一部巴士出氣,也不管一車子笑開了的觀光客在為牠照相,竟將巴士的車門撞凹了。

Mt McKinley 走走停停,巴士終於抵達了義歐森訪客中心。義歐森訪客中心其實只是一棟孤立在荒原上的小屋子。麥金利峰在義歐森西南方向,距離訪客中心還有 33 里路。從這兒可以清楚地看到麥金利山的南北兩個主峰。右手的是北峰,不到二萬呎,稍低於左手的南峰。巴士若繼續往西走二十里路可以到迷幻湖 (Wonder Lake),許多有名的麥金利風景圖片都是由那兒取景,不過我們的德納理之遊到此為止。

回程時上來一對在公園裡健行露宿的夫婦,巴士繞過幾個彎,有人叫停,是對面山坡上一對母子灰熊在覓食;健行夫婦站起來要求下車,邁克再繞過幾個彎後打開車門,一車人看著他們帶好帽子,拎起手杖,背包上繫著銅鈴,叮叮噹噹地下車往灰熊的方向走去。

後記

由德納理公園出來,遠征車轉上三號公路馳往西南; Anchorage Airport 由後望鏡裡一路可以看到懸浮天際的麥金利山峰,它看著我們安全抵達安可利治。國殤日休業,讓大家失望的北京樓敞開著大門,卻是一家韓國餐館;雖然沒有榨菜 肉絲麵,但是一夥人叫了韓國海鮮麵,頗為正宗。不過還是可惜了為了趕路而沒能回顧那風景絕佳,峰迴路轉的三號公路,以及路邊匍匐而行但沒能為牠錄影留念的 一隻刺蝟。

抵達機場,陸續送走了搭夜班飛機回舊金山灣區的五位同伴;看看手錶,還有六個小時好等。面對著窗外矇矓的黑山白雪,閤上眼,黃塵滾滾的塞外千里行程又歷歷在目。

上:暮雪覆千山,古月照冰河

中:魚躍迴轉灣,熊行塞外路

下:落日燎荒原,雪峰倚天際